路明去了主殿，那个传说中的邓公就出现在他眼前。
邓昀约摸六十八九的年纪，头发灰白一片，胡须垂至锁骨。穿了一身青灰儒衫，微微佝偻了背，看起来表面至少是儒雅正经的，但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，路明就觉得他是个老不正经。
“这位就是百戈了。”乾昆见秦百戈已到，跟邓昀介绍着。
邓昀点头：“我是见过她的，生得一副俊朗模样。”
路明一下反应过来，立刻作揖行礼：“晚辈见过邓老先生，谢邓老先生出手搭救。”
看着秦百戈，邓昀又下意识把她和那位巧怜姑娘比。都是上挑的眼，都是微厚的唇，五官之中处处都是巧妙的相似，只是秦百戈明明是女儿身，长得却太像男孩儿了。
“百戈，你是自幼养在你师父门下的，你可好奇自己的身世啊？”邓昀朝路明笑笑。
这个问题或许对秦百戈来说是好奇的，对路明本人是虽然好奇，却不那么重要。但自己终究是占了人家的身体，权当是替她负责了。
“晚辈洗耳恭听。”路明行礼。
“你这学生，规矩忒多。”邓昀觉得有些不太舒服，一个习武之人天天整这些臭规矩臭毛病，自己天天混在文人堆里看着那些后生们一天恨不能作八百个揖，烦都烦死了。
路明察觉到了邓昀不喜欢他的礼数，确实，一个天天逛窑子的老头儿，纵是有几分才学，骨子里也定是放荡不羁的。
罢了，以后在邓老爷子面前随意些就是。
邓昀拉了椅子坐下，拿茶盖儿撇了撇茶沫子，嘬了一口：“后生，你记忆可有小时候的半分光景啊？”
“哦，百戈是失忆了的，你提小时候的事，她未必知道。”乾昆在一旁听着，提百戈回答了问题。
“想也是，她那时候也小，才两三岁吧，想不起来也正常。”邓昀还是忍不住多看了百戈两眼。
“你娘的身份，我大概是知道的。你爹是哪一位我倒不太清楚了。”邓昀又转身对乾坤说，“老弟，这事儿你不太方便听。”
乾昆打了个哈哈，转身就往门口走：“不方便听，我就不听，自百戈被我收养之日起，她的过往我并不在意了。”
等乾昆走远，邓昀才说：“你娘是花柳巷的巧怜姑娘，你爹我不清楚是哪个恩客。”
“啊，不能吧？”路明一下子傻了，本来他是期待着自己能有什么侯府千金流落民间的身份的，现在来个老头儿说自己亲娘是个妓女？
邓昀看着秦百戈的神色：“怎么，不相信？”
“是不信，你又没有证据。”
古代又没有什么科学的辨别亲属关系的方法，滴血认亲什么的都是玩儿呢。
“证据？”邓老爷子突然逼近，还好秦百戈个子高，没让这个老头贴个对脸，“你跟老朽要证据？”
“你和巧怜姑娘长得也像，年龄也和她当年生的娃娃对的上，人家那年刚抱着孩子投井，你刚巧就被乾昆收养了回家，你不是巧怜的孩子，谁是？”邓昀越说激动，甚至把自己都说服了。
就这？就这点理由？
长得像的满大街都是，年龄相符也可能是巧合啊。
“最重要的一点，”邓昀直接指向秦百戈黄澄澄的眼睛，“你这眼珠子和你娘一模一样，天下有几个人有这种眼睛？”
啊！？说真的，路明真的没有注意过秦百戈的眼睛，他只是觉得秦百戈瞳色浅了一点，还以为是铜镜黄的原因，这都怪古代没有什么好镜子。
路明还是有点儿犟：“那万一又是赶巧，我偏偏瞳色生的浅了些，其实和那位巧怜姑娘没什么关系呢？”
邓昀直接使了劲儿往路明头上敲了一把，直接给路明敲出了泪花，他骂道：“当老朽胡诌呢？！巧巧巧，天下有几个巧事？”
有几个人是想自己一穿越，娘就是妓女的？路明撇了嘴：“你这老头，你知道些什么你就不能憋着不说吗？话含在嘴里是噎着你了？”
真是，还特意跑到山上来告诉他，纯就恶心人呗。
看着秦百戈和他扯皮，邓昀反而乐了，他就喜欢会和他扯皮的后生。
“你当我闲的呢，老胳膊老腿的，爬这么高上来找你。”
“你不闲，你直接不说不就行了，还累着您老人家。”
“有的事我非得说！”
“不想听。”
“你不想听？”邓昀直接扯了路明的耳朵，拉到自己跟前，老朽非说呢。”
邓昀把秦百戈耳朵都扯红了，念叨着：“有你们这种眼睛的都是武学奇才，当年窑子里碰见你娘老朽想赎，却没钱了，今叫老朽碰见了你，你还想跑？”
原来是看上秦百戈的体质是武学奇才了，他要武学奇才的人干什么？路明似乎反应过来了，一下子把自己的耳朵从邓昀手里抢回来：“好啊，你个老奸巨猾的，你想叫我给你卖命啊！”
“混小儿，从哪个听说的？！”邓老头发现心思被察觉，老脸一红，却还和犟驴一样硬撑，“老朽给报酬，你也不用豁性命。”
路明一怔，还真让他给说中了？
“你先说说你要我干什么。”
“帮老朽杀了东晁王。”邓昀声音一低，脸上的表情正经了三分。
杀东晁王？就是当年那帮反贼的头头？路明眉毛一抽：“这还不叫卖命？那你说说有什么报酬。”
“一匹千里良驹。”邓昀对自己的报酬非常自信。
“您没毛病吧？”路明直接伸手去探邓昀的额头，“也没发烧呀，我去杀东晁王，您给我一匹马？”
邓昀点头，这毕竟是千里驹，有钱都买不到呢。
路明气笑了：“您这马，马皮金子做的还是马骨头金子做的，得要我的命去换了？”
“你个混不吝小贼，你的本事老朽可知道，别说上山杀猛虎，就是下海擒蛟龙也不是事儿。”邓昀嘴角一勾，打算使用怀柔策略，“老朽当初不是还救的你一命吗，现在只让你杀个老头子罢了，费不了你多大劲。”
眼看百戈没有任何触动的感觉，邓昀急了：“那你有什么愿望未成，只要老朽能办到的，一定帮你。”
路明干脆找了把椅子坐下，眼皮一抬：“我的愿望就是安生活着，什么也不干。”
这句话刚说完，路明就感觉身体里似乎慢慢升腾起了火苗，他的背和胸口都是一种灼热的痛感，闷得很。他的脑中瞬间填满了要答应邓老爷子的想法，他陡然明白，是秦百戈想去，秦百戈想刺杀东晁王。
路明想甩开秦百戈的余念，可他的灵魂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似的。身体没感觉，魂灵似有千斤重担在压迫，他不想送死，可秦百戈现在在逼他。
“你想做什么？！”路明在心底问秦百戈。
他眼前一黑，面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个子高挑，相貌俊俏束着高发髻的人，看起来似男似女，有些阴鸷亦又一些朦胧。
“秦百戈？”路明问。
“是我，我要你去。”面前这人开口，声音是有些偏中性的，语气冷淡，是一种命令的口吻。
“为什……”话还没说完，秦百戈的身影就转身而去，留给他了一个孤鹰般的背影。
“后生，后生？”等他的视线再次恢复清明时，眼前又是邓老头那晦气的脸，没错，就是晦气。
他要不是闲着没事儿上山跟自己讲这么多，自己也不至于被秦百戈胁迫啊！
看着秦百戈醒来，邓公有些生气：“我就转个身的功夫，你就能睡着，你夜里是偷鸡了？”
“我夜里抢钱庄去了！”路明没好气。
“其实杀东晁王那老贼挺容易的……”邓公还是继续劝着。
“容易你自己……”话正说着，又感觉浑身滚烫，妈个，真就不答应秦百戈就自焚呗，路明本以为烧一会儿就停了，没想到身体越来越烫，烫的他头皮发麻，终于还是受不了了。
“哎。”邓昀叹了口气正准备跨出门槛。
路明被烫的大汗淋漓，咬着后槽牙揪着衣角喊了一句：“逸涛先生留步！”
邓昀回头，路明拿衣袖擦汗：“愿为逸涛先生效全马之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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